赌中赌霸：三个赌徒与华业资本百亿骗局

来源：法经网

神偷的内应，有时就是看门人。

为支持和促进民营经济发展，2025年6月9日，本周一，最高法院公布了一批涉及民营企业的刑事案件，其中第一号案例：某公司总经理燕某，某公司董事孙某，在2014-2018年为上市公司的一笔应收账款债权业务，收取了“业务提成”共计：5.6亿余元。

两名高管鲸吞5.6亿，让一家上市公司退市。

这家公司名叫华业资本，燕某系燕飞，华业资本的总经理；孙某为孙涛，华兴资本的董事。经法院审理并判决，燕飞领刑14年10个月，孙涛被判15年，两人各没收财产人民币1亿元，犯罪所得5.6亿元被追缴。

然而，最高法院通报的仅是表面，这宗案件背后，有着极为复杂的多重赌局，至少涉及三个层面的赌徒，彼此算计，鱼肉公众公司。前两个层面的赌徒都身陷囹圄，到头来不过是各怀鬼胎的别人的棋子，而真正的“赌霸”携带巨款远遁境外。

第一个赌徒：小镇青年的“逆袭”

1977年8月，燕飞出生于一个普通小镇家庭。他拥有硕士学历，自2000年进入华业公司，从投资经理助理起步，凭借精明与勤奋，仅用13年便完成从基层到上市公司总经理的跨越。

2013年，36岁的燕飞主理华业资本时，年薪已达131万元，成为同龄人中的“人生赢家”。事后回看，他的所有名利荣誉不过是背后主人的一场精心安排。

命运的转折始于2014年。华业资本二股东李仕林提出，每笔应收账款融资支付5%的“业务提成”。面对唾手可得的巨额利益，董事总经理燕飞与董事孙涛选择铤而走险。

董事长徐红与总经理燕飞

5.6亿，燕飞和孙涛约定好了平分，一人2.8亿。

出事前，燕飞在上市公司年薪：131万。2.8亿，相当于他不吃不喝，要在上市公司干满213年。这桩买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。

自2014-2018年间，两人在其他人员的协助和默认下，通过伪造医院公章、虚构应收账款债权，累计收取回扣5.6亿元。之所以提默认，这跟后文出场的大佬密切相关。

2018年9月26日，华业资本公告：高达101.89亿元规模的应收账款可能无法收回，背后交易对手方涉嫌伪造印章，虚构交易。

101亿损失，意味着华业资本两年亏掉了20年的净利润，因股价长期低于1元，被上交所摘牌，退市。

讽刺的是，彼时担任债务追偿小组组长的正是燕飞本人。这位“看门人”一边追债，一边藏匿赃款。两个月后，燕飞因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，被重庆市公安局拘留。

2023年，燕飞因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被判有期徒刑14年10个月，没收财产1亿元。这位曾自诩“资本操盘手”的总经理，最终沦为阶下囚。

华业资本的董事长叫徐红，面对这个烂摊子，她当众哭了起来。她的税前年薪151.86万元，比燕飞也就高了20万元。也许，她至今都没想明白这其中的蹊跷。

布下这个百亿骗局，却要实打实提供燕飞和孙涛5.6亿的好处费，这个真正做局的人有多狠？

第二个赌徒：“医药女王”李仕林

高达101.89亿元规模的应收账款指向何方？这就牵出另一个赌徒。

2018年7月，重庆警方在调查中发现，一家重庆的医药公司利用伪造的发票，向民生、光大、中信等十余家银行申请贷款，涉嫌贷款诈骗罪。

警方揭露：该公司董事长李仕林（女），利用伪造的公章和债务协议，从华业资本及其他金融机构骗取巨额融资款243亿元，其中：101.89亿元尚未归还。

2019年，李仕林被提起公诉，涉案总金额超过400亿。

传奇女子李仕林，1973年3月生于四川江津，以医疗器械销售起家，十年间打通重庆三甲医院资源，建立药品供应、医疗设备租赁、健康管理中心等业务网络。

2014年，41岁的她迎来“高光时刻”——华业资本以21.5亿元收购其控制的捷尔医疗，李仕林一跃成为资本新贵。

李仕林曾经风光无限

“医药女王”的野心远不止于此。2016年，她以24.67亿元反向收购华业资本15.33%股权，成为第二大股东。此后三年，她通过旗下恒韵医药伪造陆军军医大学附属医院应收账款，以“供应链金融”名义向华业资本及金融机构融资243亿元，这里包括那101.89亿元的致命黑洞。

李仕林的诈骗手段堪称精密：

——伪造公章：恒韵医药与医院签订的《债权转让协议》《确认回执》均系伪造，连发票都缺少国家税务局印章。

——杠杆套利：华业资本以2-4倍杠杆认购金融产品劣后级，实际自有资金仅27.25亿元，却撬动101.89亿元融资。

——利益输送：通过行贿华业高管、银行及公安人员，李仕林将骗局隐藏长达四年。

三年时间，搞出101.89亿应收账款，是个什么概念？这个数字，比上市公司华业资本的净资产70亿还要高。李仕林旗下的医疗器械，加上三个健康管理中心，营收才一个多亿。李仕林兜里的手绢，无论如何遮不住这个天大的窟窿。

2023年，李仕林涉合同诈骗罪、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、单位行贿罪、挪用资金罪等，合并判处无期徒刑、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、没收个人全部财产。

李仕林骗来的钱花到哪去了？至今是个谜，但是她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爱好：豪车。

2024年元旦前，重庆司法拍卖了李仕林名下的12辆豪车，有奔驰、宝马、法拉利、保时捷，等等。总成交价854万。

赌中赌霸：大股东周文焕的棋局

这场骗局中，最耐人寻味的是华业资本实控人周文焕的角色。

翻遍网络，包括工商登记，你找不到周文焕的一张照片。

在华业资本宣布踩雷的前一天，周文焕登上了出国的飞机。留守的职业经理人向媒体表态：“大股东希望还债，希望把所有的债务都还掉。”

后来，有关部门要求周文焕回来配合调查，得到的回复是：周文焕先生病情不稳定，故无法亲自回国。

周文焕是典型的“过江龙”：这位拥有澳大利亚国籍的广东潮汕人，35岁以前，一直在境外从事国际贸易以及投资活动。直到1991年，周文焕才开始在国内展开投资事业。

早期，周文焕所涉猎的版图甚广，投资的业务范围从房地产到公共交通不等。1991年，周文焕控股的香港均裕发展有限公司和深业集团（深圳）有限公司展开合作，双方开发出了深圳怡泰中心。这是周文焕在国内试水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。

两年后的1993年，香港均裕与深圳公共汽车公司合作成立深圳深展巴士有限公司，开始进军内地的交通事业。但在1998年，周文焕抽身全退。

1999年，周文焕与富溢投资（香港）有限公司合作开发了深圳南海玫瑰花园房地产项目。该项目在2003年竣工，至今仍是蛇口最高档的豪宅小区之一。

2005年4月，周文焕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成立盛大控股有限公司（PROVANTAGEHOLDINGSLIMITED），分步收购控制了上市公司华业资本（原名华业地产），把旗下的房地产业务装进上市公司，不断跨界矿业、医疗、金融，却始终隐身幕后。

周文焕持有的华业资本股票市值，6亿股，最高峰超过100亿，但是他基本没有直接减持。他使用了更高明的金蝉脱壳手法。

根据事后复盘，“医药女王”李仕林拿了华业资本21.5亿的收购款，但没脱身，而是在2016年股票暴跌后，以每股11.3元的价格出资24.67亿元，从周文焕的关联方手中接盘华业资本15.33%的股权，成为第二大股东。

此番操作可谓一举三得：一是周文焕没有从二级市场减持甩卖股票，而是转让给李仕林，股票筹码集中，可保股价稳定；二是让李仕林继续向华业资本输入医疗类资产，有故事可讲；三是用上市公司的钱帮自己在11.3元的相对高价完成2亿多股的减持。钱不够就发债，华业资本发行三期债券募资19亿，现在一堆金融机构还在讨债路上。

回头再看，燕飞何以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总经理？当然不过是周文焕棋局的一枚弃子。燕飞、孙涛的胡作非为，以及李仕林的种种不合理运作，在华业资本能畅通无阻，周文焕岂能不知？难道不是他的有意放行？这就是默认的来源。

其实，在这盘棋局中，周文焕就走了四步棋：

1.资产腾挪：2015年收购捷尔医疗时，华业资本以19亿元发债融资，实则将资金用于周文焕关联方减持股份。李仕林“接盘”的24.67亿元股权，成本仅2.1亿元。大量现金已被周文焕洗走；

2.控制权让渡：向李仕林转让15.33%股权后，华业董事会新增三名由其委派的董事，燕飞等高管全面配合李仕林的融资操作，燕飞等人当然也有特殊激励；

3.风险隔离：周文焕将名下深圳三处豪宅（估值5013万元）等资产提前质押，2018年9月爆雷前夕持澳洲护照离境，留下“病情不稳无法回国”的托辞。

4.司法逃逸：尽管其名下房产被拍卖1.08亿元，但通过复杂的股权质押和私募基金运作，周文焕早已套现数十亿元，至今逍遥海外。

表面上看起来，李仕林比周文焕更狠，她一开始可能就没想过从上市公司赚钱，而是从金融机构套现，甩锅给上市公司。实际上，她也不过是周文焕的一枚棋子，最终为此背锅。

据称李仕林的那些豪车，都是通过周文焕的渠道购买所得，周文焕还赚了中间差价。等到拍卖，已是多重折价。

赌徒末路与制度反思

身在国外的周文焕，“赌中赌霸”，显然是最大的赢家。但是，他也有一些资产没带出去。

2021年，淘宝司法平台成交了一套深圳福田东方玫瑰园的房产，复式，带天台，面积502平米，估值5013万，最后成交价4010万。2000年，业主周文焕的登记价为276万元。

华业地产爆雷后，工行申请对华业资本、华业发展、周文焕等名下总计7亿元的财产进行查封。随后周文焕名下有三套房产被拍卖，包括这套4010万的在内，三套房产拍卖成交总价为1.08亿。

但别忘了，周文焕的这些资产大都是有质押的。换而言之，他早就套现了。

至于李仕林与燕飞，得以漫长铁窗生涯为自己贪婪埋单，为这场资本闹剧画上句号。

但更深层的拷问仍在继续：为何“看门人”沦为“放水者”？为何“资本魔术”总能穿透风控铁网？

此案警示我们，华业资本用50亿元授权额度撬动300亿融资的教训，揭示过度金融化的致命风险。而实控人周文焕的逍遥法外，暴露跨境追责与穿透式监管的短板。或许，我们都是这场赌局的最终埋单者。

当燕飞在狱中度过第六个生日时，华业资本的办公大楼早已易主。唯有交易所公告栏里那则退市通知，仍在无声诉说这场人性与资本的疯狂博弈。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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